Cleansing of the Temple by a follower of Jheronimus Bosch, c.1550-80

｜經文：約二13-17｜

想邀請大家進入一個想像的世界。時光倒流，我們返老還童，正參加兒童主日學。老師走進班房，帶我們唱了幾首耳熟能詳的詩歌。唱完歌，她在熒幕上展示了一張圖畫，題目是「耶穌潔淨聖殿」。然後她開始縷述故事：「話說猶太人的逾越節快到了，因為聖殿在耶路撒冷，所以主耶穌也帶著門徒上去過節。進去的時候，主耶穌發現聖殿裏非常吵鬧，除了因為上去過節的人很多，原來還有牛羊和鴿子的叫聲。」說到這裡，老師請孩子們一起扮演動物叫──有些扮牛叫「唔～」，有些扮羊叫「咩～」；惟獨鴿子，同學們原來不太清楚鴿子的叫聲，於是「哇～」、「呷～」、「咕」此起彼落。

老師和孩子們笑作一團後，把故事繼續講下去：「為何聖殿裡會有賣動物的商舖呢？聖殿又不是街市！原來這是為了方便遠道而來的朝聖者，他們需要在聖殿獻祭，但山長水遠拖著一頭牛，實在太不方便了；加上祭牲必須毫無損傷，所以就在聖殿的出入口處開設些商舖，好讓朝聖者可以即場購買。而在商舖附近，還有兌換店，讓各地的朝聖者可以把各種錢幣兌換成聖殿當局唯一接受的推羅銀幣拿來奉獻，因為推羅銀幣的質素高，含銀量達到95%。」說到這裡，老師問孩子們：「今天你帶了甚麼東西回來教會奉獻呢？你像以往的朝聖者一樣，拿最好的獻給上帝嗎？」

故事繼續下去：「不過，故事還沒有完。很奇怪，當時主耶穌看見聖殿裏繁榮的情況，不但沒有引以為傲，反而在地上拾起一條麻繩當做鞭，一下一下的大力抽打牛羊，把牠們都趕出聖殿。」聽到這裡，孩子們都呆了，眼睛睜得又大又圓。老師看見學生的表情，便愈說愈興奮，繼續下去：「這還不止。當時主耶穌還忿怒地衝進兌換店，倒出了盤子中的銀錢，銀錢掉在地上噹噹作響；再掀翻了店內的辦公桌，把兌換店的職員都嚇壞了。然後主耶穌還高聲喝罵賣鴿子的商販：『把這些東西統統給我拿走！不要把我爸爸的殿當作做買賣的地方！』當時在旁觀看的門徒就想起舊約聖經這樣記著：『我為你的殿心裏焦急，如同火燒。』從此我們可以見到，主耶穌真是多麼為聖殿著緊呀！」

老師講完故事，課室內鴉雀無聲，也許是老師的演繹太過入木三分，孩子們彷彿嚇呆了。忽然有一位男孩舉手，問道：「老師，為何主耶穌會這樣做？為何祂這樣暴力？不單止大聲罵人，又用鞭打動物，還掀翻別人的桌子？這些聖殿中的商舖和兌換店不是正方便遠道而來的朝聖者嗎？何況主耶穌做的這些事，不都是爸爸媽媽和老師禁止我們做的嗎？」

老師似乎早有準備，滿臉笑容回應道：「這是很好的問題。其實主耶穌不是暴力，祂這樣做是有神聖和崇高的動機的。主耶穌之所以罵鴿子商販和用麻繩鞭打動物，不是因為他們賣東西有問題，而是因為他們呃秤，藉買賣騙財，主耶穌最恨惡這種詭詐。至於主耶穌為何要破壞兌換店呢？原來也不是兌換這服務本身有問題，而是當時每次兌換都會抽取4至8厘的手續費，這是很高的費用，對窮人來說就變相令他們的奉獻減少，這也是主耶穌所恨惡的。而更大的問題在於，在主耶穌的時代，社會貧富懸殊的問題非常嚴重，聖殿庫房儲蓄的奉獻原是為了救濟孤兒寡婦的；但是大祭司家族卻從中敲詐，不但在聖殿內以昂貴租金出租旺舖謀取暴利，間接令經營者想出巧計提高利潤，直接令百姓受苦。而可靠的考古資料都告訴我們，當時的大祭司家族不但富有，而且腐敗、貪婪，甚至充滿暴力。因此，耶穌是太著緊天父的聖殿，於是義憤填胸，把屬靈和經濟上都玷污了的聖殿給予潔淨，祂做的是正確的事。」孩子們聽得津津有味，似乎對老師的講解非常受落，老師也對自己的教學感到滿意。

現在讓我們返回現實。在一九年的七月初選擇講解這段經文，大家肯定知道我的用意。我不是想在講道中和大家討論政見，我只想作出一個簡單的勸勉──懇請我們將給予耶穌的那份體諒，也給予一班在七月一日衝入立法會的年輕抗爭者。我相信，我們讀這段聖經的時候，多多少少都曾經有過疑惑，想不通為何耶穌要這樣做；然後從書本、在主日學、在講台，我們聽到了類似剛才那位主日學老師的解釋。後來，很自然地，我們愈來愈接受這個解釋，我們覺得耶穌沒做錯，祂所做的沒有犯法，當然也不叫做暴力，因為祂有神聖和崇高的動機。但是，有些時候我們又隱隱然地質疑──究竟是因為耶穌本身神聖和崇高，所以祂做的一切都合理；還是神聖和崇高的動機真的合理化耶穌在聖殿中的一切行為？如果是前者，那麼「耶穌潔淨聖殿」這件事對信徒其實沒有甚麼道德的張力，因為我們根本不是耶穌本身；如果是後者，我們就更要質問，為何這次年輕人懷著崇高的動機衝擊立法會會被大人視為暴徒，然後急於與他們割蓆？

在這一切疑團中，我沒有大道理，只懇請大家退後一步，不太快下判斷，也不簡單因為年輕人大力撞毀玻璃和塗污牆壁等死物，就視之為暴力，就稱他們為暴徒──大力和暴力是不同的。要記得，耶穌也翻倒了兌換店的錢箱、掀翻了別人的辦公桌，破壞了聖殿經濟的繁榮安定；甚至做了比抗爭者更激烈的事，就是拿繩子鞭打動物，而其實約翰福音二章15節「把所有的」這句原文，原來有可能暗示耶穌連賣牛羊的人也照打。

進一步，身為基督徒，我們更不可掉入犯法即是犯罪的簡單邏輯思維中。無疑抗爭者衝擊進入立法會肯定犯了香港法律，但他們有沒有犯罪呢？耶穌故意多次選擇在安息日治病，明顯犯了當時的法律，但祂有犯罪嗎？這時候，我們又會體諒耶穌神聖和崇高的動機，我們體諒祂要展現身為安息日的主的權柄，我們體諒祂要展現人的生命勝過法律條文的天國價值觀，於是我們認為耶穌的行為合理。我再說，我不是說抗爭者的行為完全無錯，我只求大家將這種給予耶穌的一份體諒，也給予一班年輕人，體諒他們為何選擇衝入立法會？為何選擇塗污區徽和主席椅？為何選擇破壞主權移交後歷任主席的肖像，而不是主權移交前的？在對與錯以外，世上其實還有許多選項，諸如合理和不合理、應該和不應該、可以和不可以、理想和不理想，還有「對而悲愴」與「錯而可諒解」，那又為何單在對錯問題上，苦苦相纏迫死一班年輕人呢？甚至，今天的立法會會不會也像昔日的聖殿一樣，充滿詭詐、荒謬與不義，甚至成為整座城市貧富懸殊的源頭？所以年輕人才這樣做？

正如主日學老師在講聖經故事時在熒幕列出的故事標題──「耶穌潔淨聖殿」──其實在四卷福音書中，聖經內文都找不到這句短語，這是聖經翻譯者加上去的。他們不敢說耶穌暴力衝擊聖殿，他們只說耶穌「潔淨」聖殿，整件事立即和諧了很多。但是，其實甚麼是「潔淨」呢？用掃把？地拖？吸塵機？抹窗水刮？耶穌又如何「潔淨」？耶穌的大動作怎會是「潔淨」？如果耶穌是「潔淨」，七月一日年輕人在立法會內的大動作，又有沒有可能是「潔淨」的另一種想像？

Expulsion of the merchants from the temple, by A.N. Mironov 2012

文章轉載於『時代論壇』，原文鏈接：

https://www.christiantimes.org.hk/Common/Reader/News/ShowNews.jsp?Nid=158712&Pid=104&Version=0&Cid=2053&Charset=big5_hks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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